浮想部落

過了農曆年，就是花季。花開只一季，錯過了就得等明年，此所以賞花要把握時機。於是新聞台成天像蜜蜂到處散佈賞花情報，民眾則像虎頭蜂傾巢而出，對著每一處美景以人海，以車陣，以噪音，以垃圾發動攻勢。光看電視畫面裡的武陵農場已經讓人倒足胃口，我絕不想也不敢跟著湊熱鬧。

這使我懷念起住新竹時，到清華賞梅的幽趣。每逢花開時節，到清華賞梅的人不少，可是拜無媒體報導之賜，清華梅園是識途老馬的私房景點，大家都為賞花，不為趕集。清華梅園的梅真是好，數大，枝老，品種單一。白色的梅花，敧出斜生的老枝幹，既有新生嬌嫩的美又有蒼勁古老的雅，每值花季，滿園一片迷亂人的雪白，花在枝上是靜的，但香氣散漫，蜜蜂嗡嗡；風來吹落花瓣是動的，落地變成顆顆沉默的小淚珠。園裡只有梅和周邊少數的杜鵑，卻是賞之不盡，趣味無窮。

台中氣候溫暖，花開得更好。住家附近的別墅區，家家戶戶花木扶疏，一越冬，春色花香每每越過門牆讓過路人一同分享，打這些人家經過，教人神清氣爽。其中有棵我從未見過的花，一年一度，花開像故宮展示鎮院之寶似的優雅現身。更棒的是，她不種在牆內，而是植在牆外，讓我這過路人可以把她看個仔細。

這對我來說極稀罕高貴的花，查閱過植物圖鑑才發現，啊！原來是王維詩＜辛夷塢＞裡描寫的「辛夷」呢！詩，是早就讀過的，花，卻是到這把年紀才見過，我忍不住要對花吟誦起她的「主題曲」：

木末芙蓉花，山中發紅萼。

澗戶寂無人，紛紛開且落。

果然是開在「木末」，果然是「豔如芙蓉」，像古裝劇裡楊貴妃頭上戴的。真美呀！

大學時代去過一位老師家，老師家的書齋自命為「辛夷」，我當時想這是老師以淡泊淡定自許吧。王維的詩加上老師的書齋，使我對辛夷花產生錯誤的聯想：辛夷花就算是紅顏色，模樣氣質應該也是淡的吧，像空谷幽蘭。斷無想過她竟是這般貴氣美豔。

去年春朋友來訪，我特別帶她們去賞辛夷。兩位都深諳中醫醫理，她們一聽說面前的是「辛夷」，像是見到活化石似的嘖嘖稱奇，原來中醫有一味藥叫「辛夷」：「辛溫輕浮。入肺、胃氣分。能助胃中清陽上行，通於頭腦。溫中解肌，通九竅，利關節。主治鼻淵鼻塞。」她二人只見過乾燥的辛夷，沒見過花朵生前的樣子。

這幾天我常過家門而不入，往前多走幾步路去賞看這一季的辛夷花開，奇怪的是，每回都只有我獨立花前，沒有其他人駐足。有一次，女兒告訴我：「媽媽，我上學的路上看到你說的那個什麼花最近開好多喔！」「那個什麼花？」連如花年紀的少女都記不得花的名字。這也難怪，大家忙著上班上學，走路的匆匆忙忙，開車的就更無緣看到這人行道邊院牆角落的辛夷花了，誰還關心花的名字呢。

果然是「澗戶寂無人，紛紛開且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