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遊西班牙是一個意外，以致我行前忐忑，種種設想讓我裹足不前，像是西班牙雖地處南歐，再怎麼說冬天的歐洲還是太冷吧?又像是聽說西班牙治安不佳，我們自己駕車旅行到底安不安全?然而西班牙歸來，我彷彿武陵人發現桃花源，哥倫布發現新大陸。對於這個過往只知以鬥牛聞名的國度，填補了許多認知的空白，澄清了許多錯誤的想法。
首先，冬天到西班牙旅行合不合適呢？個人認為，冬天到西班牙旅行再適合不過。
西班牙的夏天太熱，尤其安達魯西亞一帶，夏季氣溫甚至高達40度，為此南部地方的房屋外牆常漆成白色，以反射陽光讓屋子裡涼爽；而卡塞雷斯、塞維亞等地為了製造陰影納涼，街區總是牆高路窄。所謂熱情的西班牙，「熱情」應該是用心感受，而不是用皮膚感受。遊客如果不想變成烤肉，當然應該避開夏天。
抵達巴塞隆納時適逢週日，出了商店餐館聚集的聖哲車站，熱鬧喧騰的氛圍立刻變得蕭索冷清，從車站走到飯店不遠，沿途所有店家都大門深鎖，只有乞丐蹲在路邊。「不會吧？！巴塞隆納的經濟這麼蕭條啊？」幸好只是例行的假日休業，到了星期一晚上，招牌、霓虹燈就又紛紛亮起了。
七點剛過，我們前往餐廳用餐，照例我們又是最早到的，偌大的餐廳只有我們家三口人，這是早鳥的優待，也是淡季旅行的好處。今天不早可不行，我們得從哥多華趕路回馬德里，路程將近400 km，還得考慮進機場停車場複雜的路況，要早些出門才行。
先生做足功課，加上女兒在旁邊導航，很順利就離開了城市進入高速公路。原本以為這天途經的拉曼查地區是荒蕪之地，可是我們從頭到尾，都覺得路上景觀沒那麼「不毛」，仍是遍地橄欖樹，很難和《唐吉軻德》裡的景象作聯想。
近午時分，我們來到位於馬德里近郊的唐吉軻德風車村。據說這一帶有好幾處風車村，我們所在的地方，荒涼的山頭上，矗立著七座風車。此時陽光普照，氣溫卻很低，車內的溫度計顯示，戶外溫度接近0度；氣溫很低，人氣卻很高，光是遊覽車就有好幾部，日本、台灣、韓國的都有，也有像我們一樣自行開車的旅行者。風車村附近其實沒啥看頭，但是這風車村很上鏡頭，在這裡拍照特別好看。其中一座風車設有小店，可供入內參觀，登上風車頂部，能了解風車舊時作為磨坊的模樣，店裡販賣的特產無花果巧克力，像是沙漠綠洲裡的蜜與奶，受到觀光客熱烈喜愛而大賣，女老闆從頭到尾笑得合不攏嘴，忙著收錢和包裝的雙手從未停過。參觀完畢我們繼續前往馬德里，中途在休息站我們勇於嘗試，又嘗了一道西班牙家常菜：西班牙牛肉丸，配著麵包吃滋味很好。
從隆達到哥多華(Cordoba)，車行兩個半小時就到了。進城之後，為了找到飯店，我們在繁華的大街上問了好多人。西班牙人非常熱情友善，會說英語的，他們會盡力指引；不會說英語的，會拿出手機，企圖用估狗幫忙；甚至進屋裡去，找一個會說英語的出來講。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我們在西班牙這一路多虧有他們幫忙。
此地參觀重點「哥多華大清真寺」是個傳奇。從西元八世紀開始建造，其後歷經數次的擴建而成為一座可容納2萬5千人的大型清真寺。十三世紀時，卡斯提爾的伊莎貝拉女皇和斐迪南國王結婚，篤信天主教的夫妻倆聯手攻打當時的阿拉伯王國，阿拉伯人戰敗，退出伊比利半島，哥多華回到天主教國王的手裡，國王要剷除異教徒文化，下令將全國所有清真寺改成教堂，也包括了哥多華大清真寺。當時負責大清真寺改建工程的建築師，對大清真寺的美驚嘆不已，不忍心將它摧毀，他向國王建議保留部份清真寺的原貌，就這樣修建工作持續兩百年，十六世紀時完工，清真寺部分被改為教堂，成為一棟混合回教、天主教的建築物。
入內參觀這座奇特建築，占地廣闊的內部，透著石頭散發出的涼意，想像上萬人在此頂禮時，也不至於室溫過熱；回教馬蹄型紅白相間的拱柱，數量之多遠超過我的想像，成為數大之美，置身其中，如在森林，不禁令人感佩：假若當時負責改建的建築師一味聽從國王命令，對美沒有堅持，今日我們就無從得見這樣瑰麗的景觀了。欣賞讚嘆之際，「慘劇」發生了：身邊唯一的相機竟然在進清真寺不久沒電，想拿出手機頂著用，向來手機不離身的女兒，竟然把手機忘在飯店沒帶出門！可恨哪!那一根根像棒棒糖的拱柱，只好買張明信片權作紀念。
離開塞維亞，我們要深入山區，先到山城隆達(Ronda)住一晚，再轉往哥多華。
從托雷多到卡塞雷斯，途中經過國家公園，地上是山川平野，天上是群鷹翱翔，令人心胸舒展的景色，為我詮釋了何謂「遼闊」；從塞維亞到隆達，景色是另一種美：前半段田園風光猶如瑞士，後段漸入山區，奇偉山石，嶙峋聯立，看之不盡。雙線道的高速公路人車不多，遊覽車尤其少，我們慢條斯理地開車賞景，感覺不一定要抵達目的地，人就已經在景點裡了。
隆達新橋的斷崖之奇美，堪稱絕景，加上城牆遺址，是真正稱得上保留中古世紀風貌的景區，不僅建築物本身，週遭的丘陵、民居、聚落，都散發出古意，只差把往來行人套上中古世紀服裝，就可以上演古裝劇了，值此初春時節，四處是粉嫩的杏樹桃樹花開，尤其適合演一齣愛情古裝劇。
在日本旅行的時候，旅館通常在早上六點半就有早餐供應，在托雷多的時候，旅館七點提供早餐，卡塞雷斯的旅館則必須要到八點才有飯吃。我們一家早鳥，早早七點半就整裝完畢，等著吃早餐。想起托雷多的朝霞，我趕緊呼喚大家先到外頭去。啊，快八點了，天還沒亮呢！而且看起來也不會有朝霞了，因為是漫天大霧的天氣。吃完飯，霧還沒散，先生不敢貿然開車上路，我們就在旅館四周悠閒散步，這是自助旅行者獨有的待遇。
十點啟程，猶有薄霧。我們要沿著羅馬時期的「銀之路」經梅里達（Merida）再到塞維亞。梅里達是羅馬時期的首府，據說整個城市底下全是羅馬時期的遺跡，我們來此是為了要看著名的水道橋。這個水道橋和唐吉訶德的風車村一樣，都是現場看一般，拍起照來很不得了的景點，站在這羅馬時期的「自來水管」前，令人對兩千多年前羅馬的現代化，滿懷崇敬。
從托雷多到卡塞雷斯，有230多公里路，沒有找到高速公路口，我們走上鄉間平面道路，卻因此可以慢慢的地欣賞西班牙的鄉村景色：無邊際的平原，大面積整齊的栽種著橄欖樹，沒有樹的地方鋪陳著綠草；天空一無遮蔽，像平原一般空曠，視線可以跑馬似的奔馳在天與地之間。來自山多人口多的台灣，我心裡激動萬分：從小到大所學的「遼闊」，我如今懂得了。
中午在馬德里機場取車之後，我們直奔車程約一小時的托雷多，先在這裡休息一晚消除飛行的勞頓，再開始遠途的西班牙之旅。
漫遊托雷多(Toledo)古城，遊客眾多，絲毫不像冬天淡季。這五百年前的卡斯提爾王國首府，街區依舊熱鬧，未經整修的大教堂，散發古樸氣息，是旅遊重點。但對我而言，黃昏時分城外遼闊的天空，迤邐的紅霞，才是我對托雷多永難忘懷的印象。
入住飯店經驗有點特別。首先，民居改建的旅館位在迷宮似的舊城區，在迷宮裡遍尋不著之後，我們甚至找上路邊的警察幫忙，可警察開著警車帶路，最後竟把我們帶回原地!若要造訪當地，旅館最好訂在城外的好。舊城區旅店的另一個不便是停車困難，若把車停在山下新車區，再空著手進老城遊逛，是比較好的策略。
「這應該是我最後一次長途旅行了。」我想。
桃園到阿姆斯特丹 13個小時的航程，我完全無法入睡，只能短暫的閉目養神。登機才沒多久，就有雙腳腫脹的感覺，飛行到第九個小時，除了煩躁，還想吐，頭也開始痛了起來。上機前買的一本村上春樹的新作《我是職業小說家》，一開始還頗能安定靈魂，到後來也失效了，我沒辦法聚精會神看書，沒辦法看完任何一部機上影片，沒辦法消化空姐送來的食物。
回想起年輕的時候，搭長途飛機是一種享受：飄在雲頂吃飛機餐，看電影，看美麗的空中小姐，看忙碌生活中沒時間看的小說，想像落地之後美妙的旅程，或者沉沉睡去補個好眠，……，當時搭飛機的經驗那麼新鮮有趣，值回票價。曾幾何時，搭長途飛機成了酷刑，我像被綑綁在椅子上的人質，動彈不得，無法逃脫。此時此刻的我無論如何深呼吸，都覺得缺氧，感覺自己處在爆炸邊緣，腦海中盡是我變成一顆鼓脹的球，最後在空中爆裂成碎片的畫面。
最後一個半小時的航程，伴隨早餐附送的咖啡稍稍解救了我，降落溼冷的史基浦機場之後還要再轉兩個小時的飛機才能抵達馬德里，漫長的航程令人頭皮發麻， 痛苦的記憶不因為即將到來的旅程而稍減。我在心中吶喊：「再叫我搭長途飛機，── 門兒都沒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