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想部落

   碧霞伯母生病了，她這次病得不輕，從醫院回家後，從此離不開輪椅。

   媽媽常去探望陪伴碧霞伯母，除了因為她是多年的鄰居，母親更感念的是她與父親新婚之初，從桃園到他鄉異地的新莊工作賃居，住在碧霞伯母家，受她許多照顧。「那時人家看我們賺得少，孩子又接連出生，五六年都沒有調過房租。」母親總是視之為一輩子的恩情。

   媽媽說，她最近一次去看碧霞伯母，伯母無精打采地坐在家門口，見母親到來，竟倏地眼淚汪汪，呻吟病苦，哀嘆人生無味。「伊還講做人真艱苦，不如去死！」母親轉述時語帶氣憤，她覺得這多年的朋友太不堅強。事實上，碧霞伯母自重病之後，見人就掉淚，言語間尋死覓活早已尋常。我曾陪著母親買鮮魚去探望伯母，她確乎和年輕時不畏工作繁重，拼命掙活的堅毅模樣判若兩人。

   媽媽又說：「正當我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時，剛好一隻貓行過圍牆，跳到人家的摩托車上，貓腳印把摩托車弄髒了，摩托車主人拿起手邊的掃帚就是一頓罵，」「我就跟碧霞說：『碧霞啊，你看，那貓仔雨來天冒雨找食，這裡鑽，那裏爬，被雨淋得一身濕，把人摩托車弄髒了，還得給人罵，給人趕，想起來嘛是真可憐！』」一番話說完，碧霞伯母竟一改愁容，換了清爽神情，招呼母親一起吃中飯。母親在電話裡跟我講述這段當日情景，語氣充滿安慰又略帶得意。

   母親讀書不多卻能就近取譬，簡直是莊子之流了。我崇拜地稱她是「哲學家」。她鼓勵伯母也教導初老的我：做人要勇敢，做老人，也是。做人並不比做一隻貓更艱難，要努力活下去的勇氣又怎能輸給貓呢！